肿瘤瞭望 :您的科室曾被国家医管局评为群众满意的科室,请您分享下管理经验?
栗光明教授:无论何时何地,群众满意不满意,患者满意不满意,疗效是关键。态度再好,疗效却不行,患者是绝对不会满意的,所以我们要从各个方面提升疗效。我们经常组织科内学习领域里面前沿研究进展,精益求精:比如疫情期间无输血肝移植技术的提升,新药应用的研究学习,创新的血管重建技术,自体肝移植等。其中自体肝移植就是在没有供体且患者肝脏肿瘤灶原位切除困难下开发的技术,此类患者往往病灶与血管关系密切,在体切除易发生大出血,于是我们将患者的肝脏从体内取出,在无血供下切除病灶后再移植回体内,其中涉及到很多技术上的创新。这些都是在我们不停的学习和临床经验的积累中,探索出的能让患者获益的方法。患者活的时间长了,活得好了,他自然就会对我们满意。
采访当天栗光明教授参加北京地区一年一度的肝移植病友会,11位病人最长生存期19年半,最少16年
肿瘤瞭望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您始终坚持一切为了患者的生存,在您从医的30年中,有哪些患者让您印象特别深刻,再次感觉到了童年记忆里医学的神奇?
栗光明教授:从医30年,我认为若没有失败的教训,很难顺畅的成长,临床中失败的案例印象反倒更加深刻。我经常说“患者才是真正的老师”,只有在不断治疗患者的临床实践中持续总结经验,才能更好的成长。成功的案例可以带来快乐,失败的案例能带来进步。
2000年5月18号,我在北京大学人民医院首次开展了两例肝移植手术,患者术后恢复良好并安全出院。但其中一位名叫张英海的患者三个月后因高烧再次住院,我们发现是术后继发感染导致肝脏脓肿,最终不幸去世,让我此生无法忘怀。
他是我的一个老患者、老朋友,早期患有乙肝,后来发展为肝硬化,引起了门静脉高压、消化道出血,我给他做了脾切除断流术。但是过了几年又得了肝癌,他真的是非常不幸,肝病的所有发展历程都赶上了,于是我们又做了肝癌切除术。两次手术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他对我们非常感激、也非常信任。但命运就是这么不公, 2000年,肝癌复发,肝功能也很差,加之前期已经做过手术切除,已经没有再度切除的机会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治疗手段。恰好那时我正好在做肝移植的动物实验,他听说后就跟我讲:“栗大夫,听说你在做肝脏移植的动物实验,我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请你给我换一个好肝,这样我的肝硬化、肝癌就根治了,是挺好的事情。”我当时也没做过肝移植,就回复他:“老张啊,我以前只在国外参观学习过,没亲自自做过这个手术,只是在做动物实验。”他没有犹豫,很真诚的说:“医生,没关系,我两次命都是你救的,这第三次,我愿意去,我的命放在你们手里很放心。”他的那种无条件的信任,真的是让你终身都在感动着,遇到他,是我的荣幸。
2000年5月18日,他成为我第一例肝移植患者,手后恢复的很顺利,不到一个月就出院了,我们一片欢天喜地。但不久他却因为肝脏脓肿再次入院,我们却百思不得其解。众所周知,患者移植后死亡的首要原因是感染,因为防止排异反应的抗排异药会降低抵抗力,使患者抵抗力远低于常人,最终会因无法控制的感染死亡。老张返院后积极配合治疗,各种最好的消炎药都用上后,感染依然无法控制。有一天他把我叫过去,说:“栗大夫,我对自己的病情是有感觉的,这次大概是闯不过去了 。我想弄清楚这肝上长脓肿的原因,你们一定比我更想弄清楚,万一我走了,我愿意把遗体捐给你们医院,让你们做尸体解剖来弄清楚查明原因,也许对以后会有帮助。”很震撼,也很感动。我们最终没能留住他,他的家属就也遵照他的医院捐献了遗体。我参与了那次尸体解剖,发现是因为供体的一根血管缺失,导致了肝脏缺血,进而发展成了脓肿。早期的缺乏经验导致了遗憾,从那一刻起,我便决定要让这种情况不再发生。
所以我后来读研究生时的课题就是研究肝移植术后的胆道合并症以及感染的机制,并在国内开启了这个领域,也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直至今天,他的家属和我依然是很好的朋友,我如实告知了他们老张去世的原因,他们也充分理解这是医学发展过程中谁都不愿意遇到的事情。这份难得的家属和患者的信任,这份难得的医患关系,我将用一生铭记。临床工作中没有经过对患者治疗经验的总结,是很难进步的,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临床实践,就永远无法探知失败的原因,所以,患者才是每位医生永远的老师。
当然,成功的喜悦也很多。去年年底,一位患者就诊时肝脏多发肿瘤,肺转移、骨转移,放在过去可能只有三个月的存活时间,如今靶向治疗、免疫治疗长足发展,我们给患者使用了仑伐替尼联合免疫治疗,三个月足量足疗程的使用后,PET-CT检查居然未发现有活性的肿瘤组织,完全痊愈。这是过去无法想想象的,是当今靶向、免疫治疗时代带来的新希望。靶向药物的疗效与之是否能足量、足疗程使用息息相关,早年第一靶向药物索拉非尼因其相对严重的不良反应使患者被迫减量或停药,新一代靶向药如仑伐替尼则明显降低了副作用,其更好的耐受性给患者带来了更好的治疗体验和临床疗效。
另外一个是十年前,有一位中央美院的高材生在我这里做了肝移植手术,直至现在依然恢复很好,仍在工作一线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画画非常好,在出院时对我说:“栗大夫,我想送您点特殊的东西,我只要活一年,就给您画一幅生肖画。”从那时起,我每年都能收到一幅,现在已经收到了9幅,已经挂满我的办公室墙半张墙了,每次看到那些画,都非常的开心。
栗光明教授办公室墙上病人所赠画作